生命本無意義。

Late Summer Tree, Taipei

「你總共殺了三十二個人,傑森,每一條人命都有意義。因為你的行動,國家與人民變得更加安全。」——中情局長對恢復記憶的殺手傑森說。《傑森.包恩》

Late Summer Tree, Taipei

「什麼是意義?」
「無機生物為了讓衪們寄生的個體存活,且協助衪們持續繁衍進化,所餵予人類的觀念糧食。」
「什麼意思?」
「妳每天早上起床,梳洗,吃飯,出門工作;然後下班回家,上網,洗澡,睡覺。」
「是啊,大家不都是這樣?」
「為了什麼?」
「嗯,每個人的理由都不一樣吧?」
「大家都一樣的,是生活的模式。大家都不一樣的,是生存的意義:

有人相信他每天省吃儉用,可以為後代積累更好的生活基礎,一代一代累積下去,成為讓人欽羨的豪門。
有人相信他在退休之餘,上街頭抗議擲煙霧彈,除了保障他的老年所得外,更可以撥亂反正,為他信仰的國族贏回自尊。
有人相信他只要買來生物,找個地方野放,就可以成就福報,迴向他所無法預期的來生,買個出身富貴,衣食不缺的保險。」

「這樣不對嗎?」
「沒有不對,但卻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真的。」
「為什麼不是真的?」
「只要意義是建立在手段,而非目的;當目的消失或無法達成時,手段就失去意義的,就只是驅動妳這具機器持續運作的驅動程式。
宗教,國族,政府,乃至家族朋黨,都會設法給妳意義,來驅動妳往他們所期望的,一致的方向前進。」

「那什麼是真的?」
「無意義。」
「你在說什麼?@@」
「若我們回復到出生前與世界毫無關係時的狀態,沒有意識,沒有身體,沒有名字的那個,是什麼?」
「……?」
「我們若是要擺脫無機生物的驅動,就要先婉謝衪們餵給我們的意義。
然後我們必然得面對一個我們生而為人以來,最大的恐懼。」
「什麼恐懼?」
「生命本無意義。」

「無意義有意義嗎?」
「有。自由。」

Late Summer Tree, Taipei

當下,是意識的居所。

Old Town Apartment, Paris

「我向自己,為自己祈禱。」

——-法蘭克.《紙牌屋/第一季最終章》

Old Town Apartment, Paris

「當我們透過旁觀自己,而回復到出生前與世界毫無關係時的狀態時,可以幹嘛?」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從哪裡開始?」
「從妳意識到孤獨的當下開始。」

「但你不是曾說,”當下”是沒有意義的嗎?」
「是的。正因為”當下”沒有意義,才容得下我們給衪的任何意義。

我們的意識必然處在當下。當下,是意識的居所。
如同街巷房舍是身體的居所一般,我們遊走於念念不住的當下時,也可用三個座標,架構出我們的心靈地圖。

首先是 X 軸,來自於時間;近身的眼前可見的叫「確定」,遠方的未來叫「不確定」,或舊遠依稀的「不記得了」。
妳可以因為此刻而痛不欲生,就可以將自己的意識放到30年後的遠處,回過頭來同此冷暖的,與此刻的自己共處。

其次是 Y 軸,與空間有關;最小的只有「自已」,一般大的,家庭與同事;大一些的,關係國家民族乃至人類地球;至大,則與宇宙共呼息。
當妳為了偉大的國族或神聖的宇宙而感動莫名時,或也無妨將意識縮小到,安靜的看著自己的腳下,不發一語。
知道自己也就只是活在,一呼一吸間的剎那而已。

最後是 Z 軸,由活在這個當下的個人感受所決定。
一端是「幸福美好」「歡喜讚嘆」,一端自然就是「痛苦焦慮」「怨憎鄙視」。
當妳每天因著外在的事物,因得而喜,因失而悲,因得失無常而情緒起伏時; 輕聲告訴自己:

如此所得,終必消逝。
因此所失,從未曾有。
故此苦樂,何去何來?

試著學習在任何當下,都能自覺的調整意識所在,我們就有機會重新建構意義。」

Old Town Apartment, Paris

妳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Bridge in Twilight, Taipei

「有王告大臣,汝牽一象來示盲者時,眾盲各以手觸。大王喚眾盲問之:「汝見象類何物?觸其牙者言:象形如蘿菔根;觸其耳者言如萁;觸其腳者言如臼;觸其脊者言如床;觸其腹者言如瓮;觸其尾者言如繩。……王喻如來正偏知,臣喻方等涅槃經,又象喻佛性,盲者喻一切眾生無明也。」

——-《涅槃經》

Bridge in Twilight, Taipei

「所以資訊是客觀的,意義是主觀的?」
「如果大家得到的資訊來源都一致,那我們或可先假設資訊是客觀的。」
「啊不然咧?」
「但通常從一開始,大家得到的資訊來源就不一樣,這註定了從事實開始,就無法客觀。」
「什麼意思?」

「假設有這樣一個人,曾經在某塊土地上造成無法挽回的災難,妳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有什麼好問的,當然是壞人。」
「但對他的小女兒而言,他卻是記憶中最溫柔善良的父親,每次她犯錯,他都會婉言相告,包容寬恕。」
「那是他女兒才這樣吧?這點你連那個壞人都比不上。」
「嗯…好吧。他的同事說他陰險虛偽,但他某位以正直與壞脾氣著稱的少年好友,每次遇到困境時,就會說要去投靠這個壞人,因為他信任這個陰險虛偽者的人格。」
「所以這個傢伙,又是壞人,又是好爸爸,又陰險虛偽,又被朋友信任?」
「對。」
「這裡頭有人惡意中傷或有人美化了嗎?」
「我猜想沒有。這裡頭每個人都說了實話。因為他們都實際接觸到這個人的某一面。」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空間。」
「什麼意思啦?你一定被很多人說你很假掰對不?」
「每個人得到的資訊,事實前提已經不一樣了;再加上每個人所處的立場,給予的意義也大不相同,兩兩相乘,這就是來自空間的錯位與既視感。

對。我會因為身處不同的場所,所遇見的不同處境,而呈現不同的面貌。
那個壞人也是,親愛的,妳也會是。」

「…我只有對你比較壞。」
「我知道。因為我們身處的空間,決定了彼此的角色。這是我的報應,也是我的榮幸。」

Bridge in Twilight, Taipei

只有人的角色出現時,資訊才有意義

Man-made things have meaning first,
and then become things.

「神將那人安置在伊甸園,使他修理,看守。
神吩咐他說:『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隨意吃, 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舊約.創世記》

「什麼是訊息?」
「妳腦中的想法,心中的感受,外顯於世界,化為妳的行為,語言,表情;或者透過某種媒材,變成妳的創作,讓另一個人可接收到時,就是訊息。」
「那什麼是資料?」
「同樣來源的,或同樣類型、同樣目的的訊息,持續發生積累,就會形成資料。」
「這就是我們所謂的資訊嗎?」
「是的,發生在客觀世界,有一定規律的組合,就是資訊。」

「什麼樣的資訊才有意義?」
「什麼樣的資訊都沒有意義,只有人的角色出現時,資訊才有意義。」
「什麼意思?」
「妳最近清理雜物時,是不是清出了一堆小時蒐藏的動漫紀念品拿去回收?」
「嗯,我不喜歡了。」
「可是妳還記得國中時如何興奮的約朋友去逛同人展,回家時如獲珍寶的把這些紀念品帶回來時的開心嗎?」
「記得啦,可是現在就是沒感覺了我也沒辦法啊?」
「對,當妳已不是國中時那個迷戀動漫的少女時,這些承載資訊的紀念品,就失去意義了。」

「所以意義是因人而異?」
「更精確的說,是因人的角色而異。人還是那個人,但角色會隨著時間,場所,遇到的人與事物而轉移變化。
聖經裡的神,當衪把創造出來的第一個人安置在伊甸園,使他修理,看守時,就是先給他一個角色。
當衪說『各樣樹上的果子』,是給予資訊,而『你可以隨意吃』,就是賦予他意義。」
「那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不能吃,吃了就死又是哪招?」
「那叫『權威控制』,除了賦予意義外,也建構這個事物與其他事物的關係,給予權重,讓使用者遵循設定秩序者的意志而行。」

「可是那人還是吃了不是嗎?」
「對,這故事告訴我們,哪怕是神,是世界所有事物與規範的制定者,也無法侵奪事物對個人的意義。

資訊就像顏料,意義就是人使用顏料塗抹成畫。
而人,是會變的…。

當我幫妳把那些動漫紀念品拿去回收時,多少有些感傷。
我心中知道,那個在夏天雨中與友伴排隊,等同人展開門的小女孩,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Harrods,1999

只有三件事,是確定的

autumn light, taipei

「「死亡」作為終極狀態,因為人的存在具時間性,所以對死亡的理解,使人從「非本真存在」通往「本真存在」的唯一途徑。
「面對死亡的存在(being-towards-death)」使所有現世的東西都喪失掉原有價值。
此時人才能思考存在的本質,而去追求「本真」的存在狀態。」

—–海德格

autumn light, taipei

只有三件事,是確定的。
1- 我一定會死。
2- 我隨時,隨地,都可能隨著任何因素而死。
3- 若上述為真,那現在的我,是活著的。


什麼事情是,還活著時,只有你能做的?

這世上還沒發生過的,比現有事物,更美好的事?

autumn light, taipei

你想聽另一個故事嗎?

Summer Ocean Travel, Okinawa

「我們想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你們是想聽另一個故事。」
「不,不。我們想知道的是真正發生的事實(fact),不是故事(story)。」
「但當我們說些什麼?它就一定會變成故事,不是嗎?
這世界並非只有事實,而是我們所認知的它,不是嗎?
而且當我們在認知這世界的事物時,總也難免在裡面添加了一些東西,不是嗎?」

—楊.馬泰爾(Yann Martel).《少年Pi的奇幻漂流》

Summer Ocean Travel, Okinawa

讓我試著說清楚這事:

一.我們所認知的這世界,受限於線型時間,只有過去,現在,未來。
二.描述過去時,除了親身碰觸的事實外,也必然摻雜了個人的感受與觀點,這註定成為故事(發生過的事)。
三.想像未來時,也必然站在眼前的現實基礎上,去延伸、發展、猜測未來,而這又是另一種故事了(story)。
四.我們真正能碰觸的,只有現在,也就是所謂時時流動,念念不住的當下。

五.當下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意義」是一種後設事物,必須先有指涉的對象,我們才能加諸以「意義」,但當下時刻在發生,我們其實是用過去與未來的兩個不存在的立足點去給當下「意義」:
a- 「因為昨天沒睡好,所以現在情緒不好」→這是用過去解釋當下。
b- 「因為明天要考試了,所以今天得早點睡。」→這是用未來決定當下。

六.所以,當我們煩憂難耐時,或問:這煩憂從過去而來?因未來而致?
a- 若從過去而來,則時空流轉,物是人非,稀微如此,煩憂已逝。
b- 若因未來而致,則來日禍福,有晴有雨,造化如常,煩憂何來?

七.且幸當下是沒有「意義」的,它才能安放人所給它的任何意義。
如果我們不認同此刻所處的境遇時,只需輕輕提醒自已:

「你想聽另一個故事嗎?」

http://ibabel.tw/fair/index/532

Summer Ocean Travel, Okinawa

利休七種茶碗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利休七種茶碗あるいは長次郎七種とは、楽焼の創始者・長次郎作の茶碗のうち、千利休が名作と見立てたと伝えられる七種の茶碗。黒楽茶碗3種、赤楽茶碗4種から構成されている。」—–日文維基百科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這是我所聽聞的。

茶道宗師千利休收藏了七種茶碗,三黑四赤。
某日,利休忽召門下六人,謂大限將至,令門人自取所愛。
門人取後,餘一拙赤,斑駁無光。
利休笑謂,此碗赤如秋柿,不忍離枝,遂名「木守」,人揀所餘。

人與物之間,原是沒關係的;人自人,物自物。
將人與物結絆的,是行為,是事件。
七種茶碗,原與門人無關無涉,但利休透過讓門人揀擇,創造了事件,讓最後一枚茶碗,有了角色,也有了名稱與意義。

人與這個世界的關係,豈非如此?
我們常說:「那人是個角色。」
是指那人做了些什麼事,而非那人坐在什麼位子上,說了些什麼話。

衣冠儼然,佇於場邊指指點點;終不如汗流浹背,在場子裡抵死不從。
那些厚著臉皮,硬著頭皮,躬身做事,面對後果的人,才會對場子裡的其他人有意義。

也才能跟這個世界形成關係,與無以名之的造化立約。

http://ibabel.tw/fair/index/568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