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與文藝青年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Lost footprints in the snowy winter night

「履,上九,視履考祥,其旋元吉。
視履之終,以考其祥,周旋无虧,則得元吉。
占者禍福,視其所履而未定也。

《象》曰:元吉在上,大有慶也。
若得元吉,則大有福慶也。 」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Lost footprints in the snowy winter night

「『在國家茁壯時,讓社會的力量跟得上;當國家落後時,讓社會推動它進步』,所以,社會是主體,國家是工具?」
「是的。但要提醒的,這是一個必須持續動態前進的方向,而不是靜態停滯的穩態。」
「什麼意思?」
「不能為了社會維穩,就讓國家發展停擺;也不能為了國家強大,就讓社會人人閉嘴。」
「可是穩態不好嗎?誰不是一輩子追求一個「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小日子?」

「妳知道成年人與文藝青年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什麼?世故墮落嗎?」
「代價。成年人知道任何決定都要付代價,也都要有人買單。」
「那文藝青年呢?」
「通常不清楚代價為何?也不關心最後誰來買單;就像在結婚證書上寫上這兩句名言的亂世小夫妻。」
「他們後來呢?」
「一位終身流亡,到哪裡都被人家嫌棄;一位孤死異鄉,走時家徒四壁,無人知曉。」
「靠,這就是他們付出的代價嗎?」

「也許是吧?沒有不用付出代價的成長,付過代價,其實才是妳這一局一路走來的優勢。
但同樣的,人會變,社會也會變;通常到某個階段,人與社會都會選擇性的遺忘某些付過的代價,這會成為再走下去的劣勢。」
「為什麼會選擇性的遺忘?連買過的單也不想記得嗎?」
「因為記得那些買過的單,會讓現在的處境變得尷尬荒謬,反而形成對現在處境的威脅。」
「比如說?」
「比如說,以前你在某人身上吃過大虧,也數十年發願要討回他從你身上掠奪的祖產;但現在形勢比人強,你不止要跟那個仇人合作,還要讚美他,還要把你跟別人借來的一切都奉獻給他。」
「靠,這是被虐狂嗎?」
「這是文青的老人版:年青時付出代價不願記得,老年後又希望讓別人付出代價來讓自己過一個「比較體面」的晚年。」
「天哪,這一局難道都沒有機會了嗎?」
「剛好相反,這一局走到最後這一步,正是機會的開始。
機會,來自妳是否記取付過的代價,是否能小心謹慎的,像一位圍棋高手,把下過的每一手「覆盤」;不止從自己的角度,也旋轉立場,從別人的角度思考檢討,做對什麼事,犯過什麼錯?」

「等一下,你不是常說經驗會騙人,不能看後照鏡往前開車嗎?」
「記得教訓,是讓經驗轉化為原則,甚至內化為直覺,這樣才能面對全新不同的下一局。
直接把經驗寫成SOP (標準作業程序),以為下次再發生時,災難挑戰都會依你寫的SOP重演一遍,讓你可以優雅的一一處理,這又是另一種天真無恥了。」

Lost footprints in the snowy winter night

不能兩者兼得嗎?

1588, English Channel

「履 九五,夬履,貞厲。

九五以剛中正履帝位,而下以兌說應之,凡事必行,无所疑礙。故其象為夬決其履,雖使得正,亦危道也。
故其占為雖正而危,為戒深矣。

《象》曰:夬履,貞厲,位正當也。
傷於所恃。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1588, English Channel

「公民社會由下往上形塑國家,國家機器由上往下管理社會,既有文明,又有秩序,這樣不是很好嗎?」
「話是這麼說,但天底下沒有不用付出代價,兩者兼得的好事。」
「不是說小孩子才作選擇?一個成熟的現代社會,大人國家不能兩者兼得嗎?」
「當然可以,只是很難。由古至今,能兩者兼得的社會國家,屈指可數,絕大部份都失敗了。」
「為什麼?」
「失去平衡。
一個社會富裕文明了,就有資源去培育出一個有管理能力的國家機器來維繫秩序,這是優勢。
但一個國家機器太有效率,就難免為少數人所把持,不管他們取得政權的方式多麼民主,多麼大義名份,一個力量強過社會的國家機器,就會反過來榨取曾經培育它的社會資源。」
「所以,這是劣勢?」
「嗯,國家的成長不會有終點,榨取也不會有節制。當國家發現社會好像不太榨得出資源時,社會已經殘破如腳下的破鞋,扔沒法扔,穿沒法穿。」
「那會怎樣?」
「軍事、科技、外交、國際地位都是世界級的,但社會生產力卻已無法支撐這樣的國力需求,只需爆發一場衝突,或持續一場角力,就會讓世界看出他的危機,進而形成對國家的威脅。」
「那還有機會嗎?」
「在國家茁壯時,就要讓社會的力量跟得上。當國家落後時,就要讓社會推動它進步;讓國家與社會永遠處在同時進步前進的道路上,彼此競爭又相互扶持。
這個機會非常渺小,過程中失衡的機率很高,但卻是我們每一代人,不能不去面對與成就的挑戰。」

1588, English Channel

有方向,但不能有目標…

Have a direction, but not a goal

「履 九四,履虎尾,愬愬,終吉。

九四亦以不中不正,履九五之剛。然以剛居柔,故能戒懼而得終吉。

《象》曰:愬愬,終吉,志行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Have a direction, but not a goal

「在人類歷史中,由上往下,先國後家的成功案例難道沒有嗎?」
「當然不是。自從先民由下而上,先形成分工交易的社會,再建構維持秩序的國家後,上層機制倒過來統整下層資源,建國立宗的成功案例就層出不窮。」
「哪種上層機制?」
「維繫精神信仰的神權,與分配物質資源的王權。」
「那為什麼不繼續呢?」
「因為啟蒙時代開始了,科學與民主取代了神權與王權。」
「如何取代?」
「為了打倒古老的神權與王權,啟蒙釋放了兩頭怪獸:
軍國主義取代了過往的貴族,拿破崙是新生的凱撒;
黨國主義成為新的神權,雅各賓黨專政雖然被推翻了,卻一再復活,直到共產黨列寧被視為復臨的基督。

200多年來,這兩頭怪獸從歐洲發源,結合了各個地方國族的文化基因,不斷出現各類變種,死鬥不休。」

「已經是這樣的軍國黨國,要逆轉回由下而上的公民社會,應該不可能吧?」
「很難,但也不是沒有成功的案例。
首先,這樣的社會必得先自己凝結出一個普世價值,相信自己可以承擔責任,願意在時機成熟時站出來,這是民主社會的凝結核,也是成為一個公民的優勢。」
「所謂”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嗎?」
「嗯,這樣的自信,成不成功都會有犧牲者,但就算成功了,也難免出現掠奪成果者,把社會又關進國家的牢籠裡,這是無法避免的劣勢。」
「那機會何在?」
「意志要堅定,相信時間在我們這邊;行事需溫柔,迂迴轉進,有方向,但不能有目標,注意任何一剎即逝的機會。」
「為何不能有目標?」
「因為一有目標,妳就會急,就會要定時間表。但只要目標時間表一設定,就會引來磨擦與反擊,把初生的幼苗扼殺在荒野之中,這是威脅。

曾經有一座小小的島國,四百年來,歷經了各種外來的國家機器,由上往下的統治與改造。
但也就在這些過程中,由下而上的,累積了社會基礎的生命力,與同島一命的共識。
這樣一座島國,在戒慎恐懼中,一再的試誤證否,不止一次的踩過老虎尾巴,朝著他們所相信的方向,愬愬前行。」

Have a direction, but not a goal

薛丁格概念的國家

On the Road to the Nation

「履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

剛中在下,无應於上,故為履道平坦,幽獨守貞之象。

幽人履道而遇其占,則貞而吉矣。

《象》曰:幽人貞吉,中不自亂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On the Road to the Nation

「 你說:我們有健壯的社會與文明,去實踐這條國家與秩序之路?」

「是的。」

「我不懂,不都說我們早已經是個國家了嗎?」

「當我們說我們是個國家時,人家就會搖頭說我們不是;當人家說我們不是個國家時,現實又會證明我們作為國家的存在。」

「靠,這是薛丁格概念的國家嗎?」

「呃…妳要這樣說也不是不行。

但也正是如此曖昧不明的國體,讓我們得以在不確定因素下茁壯了社會實體;由下而上,在四百年外來國體的輸入秩序下,建構了屬於我們自己特色的文明。」

「這是優勢嗎?」

「是的。相較於許多戰後去殖民地化,模彷西方民主或延續古老部族傳統成立的新國家,這樣的困境,反而形塑了我們的優勢。」

「那劣勢呢?在國家嗎?」

「天底下沒有那麼便宜的帳本,資產在我,負債都在你。優勢在社會,劣勢也必然在社會。」

「那我們社會的劣勢是什麼?」

「還記得之前說的嗎?社會與國家不同之處,在於社會是個由下而上的有機體,不在乎數據管理,在乎的是一個一個有名有姓的個人。」

「這是好事啊?為什麼是劣勢?」

「相較於以秩序為先,可以「舉國辦大事」的強國而言,我們相對無法強制控管,因應危難時必要的無情處置。」

「所以威脅是?」

「跟歷史上所有民主國家一樣,我們無法逃避組成社會多樣性的分歧意見,當外來的侵略重擊家門時,我們還在吵成一團,而敵人就是深悉我們的弱點,才會一再敲我們家的門。」

「那…總有機會吧?」

「每一次外來的重擊,只要社會與文明的核心不變,我們就可以撐過恐慌與焦慮;面對愈來愈強的重擊扣門,每一聲都會敲掉那些害怕而從後門離去的人,而留下願意承擔面對的人。

直到有一天,眼前不確定的迷霧逐漸散開,歷史帶著我們站到另一個世界的轉折點,我們總要記得,我們先是一個社會共同體,有一個包容各種外來者的文明,然後才走向一個國家之路。」

On the Road to the Nation

從妳的腳下開始。

starting point of travel

【履 初九,素履,往无咎】

以陽在下,居履之初,未為物遷,率其素履者也。
占者如是,則往而无咎也。

《象》曰:素履之往,獨行願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starting point of travel

「如你所言: 社會對待國家,要如同行人踩過老虎尾巴一樣小心。
那從現有的社會去建構出新的國家,要從哪裡開始?」
「從妳的腳下開始。」
「什麼意思?」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想再多,還不如親身下去體會,去走那條很多人已走過,但妳還沒走過的路。」
「那萬一走錯了,迷路了,遇到危險了怎麼辦?」

「這一局初始,妳一無所有,所以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這是妳的優勢。
相對的,妳也一無所知,別人之前的經驗也都不適用於妳,無所依憑,這是劣勢。
雖然一無所知,但也不會被既定的認知所制約,反而會創造新的可能,這是機會;
威脅是必然存在的,但不往前走,威脅也從來沒少過,所以這是固定成本,做不做都要付出的風險。」

「聽起來就是無知者無畏,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意思嗎?」
「說是這樣,但妳其實有一雙健壯的腿去實踐這條國家與秩序之路。」
「什麼是這雙健壯的腿?」
「同體一命的社會,包容多元的文明。」

starting point of travel

我們可以只要社會,不要國家嗎?

civilization and order

「履 履虎尾,不咥人,亨。

一陰見於二陽之上,故其德為說,其象為澤。
履,有所躡而進之義也。以兌遇乾,和說以躡剛強之後,有履虎尾而不見傷之象,故其卦為履,而占如是也。人能如是,則處危而不傷矣。

《彖》曰:履,柔履剛也。
說而應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
剛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
又以卦體明之,指九五也。

《象》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辯上下,定民志。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civilization and order

「當這群抱著念想初心的人,終於來到應許之地後,就可以建起他們在地上的國,過著他們想要的日子了?」
「國家是工具,怎樣過日子才是目的。還記得前一局開始時,我們怎麼說念想初心的?」
「讓一個被囚禁在東方地牢裡的貴族,心繫西方家園,而從符號演算中窺見他的野蠻小邦將重建地上的文明秩序?」
「是的,這也是這部經典得以集結編寫的來歷。」
「那什麼是文明?」
「將我們相信的,覺得美好的價值,落實在現實器物之間,優雅自在的生活。」
「那什麼是秩序?」
「透過行為的制約,將人類來自動物的本能,規範在各自的空間內,讓彼此磨擦係數降到最低,相對合作可能拉到最高。」
「那些逃離原居地的人,是因為原居地沒有文明秩序嗎?」
「不是。若真沒有文明秩序,那他們原地積累文明,建構秩序就好了;幹嘛要千里跋涉,遠渡重洋,冒著生命危險去一個只有方向,但不確定哪裡是終點的所在?」
「原地就有文明秩序,他們幹嘛要逃離?」
「會逃離,通常是國家壓倒社會,秩序強制文明。」
「什麼意思?」
「還記得之前說的嗎?
先民以家族為基底,再結合成社會,最後因著時代與環境的挑戰,社會必須系統化,統一調度與有效率的使用資源,這才成為我們現在所謂的國家。
國家與社會的差別,就在於系統化與有機化:
國家像座由上而下建構的系統機器,管理的是資源,產出的是效率,所以戰爭瘟疫來臨時,看得是數據,只要數據合理,就不會管數據裡的人是誰?
社會是由不同家族,由下而上共生的有機體,交換的是關係,產出的是共識;所以大難來時,會互相扶持,關心的不是數據,而是一個一個有名有姓的人。

國家建構秩序,讓每個人服從秩序,在生產系統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社會積累文明,讓每個人浸潤其中,在食衣住行中感受到生命的價值。

當國家掌握資源與行政機器時,因為是以控制秩序為目的,不免常常會壓迫到社會上的新生事物與觀念,進而扼殺了文明的發展。
所謂「苛政猛於虎」,指的就是國家機器控制一切,而社會「文明」完全沒有力量去制衡國家的「秩序」。」

「那我們可以只要社會,不要國家嗎?」
「妳想的千百年來都有人想過,也有不少人親身實驗過,但都失敗了。」
「為什麼?」
「只要社會,不要國家;就等於只要文明,不要秩序。
一個失去秩序的文明,歷史上所在多有,無一例外,也都是災難。」
「那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

「當我們有機會重新來過時,切記社會為主,國家為次;只有很特別的時刻,比如戰亂洪災,社會失序時,才能讓國家掌控一切,恢復秩序。
社會對待國家,要如同行人踩過老虎尾巴一樣小心,要有某種機制,在國家秩序迫害到社會文明時,可以讓國家的權力受到制約,或者社會可以決定換另一批人去扮演老虎的角色。」

civilization and or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