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內人與局外人

moonlight mountains

【蠱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剛陽居上,在事之外,故為此象,而占與戒,皆在其中矣。

《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則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moonlight mountains

「根據內部資源與外部形勢擬定策略,根據策略設定計畫案型,接下來呢?」

「接下來,擬定策略的人要交出計畫給執行者,可以給予建議,但不能決定實務。」

「讓同一組人去完成自己的計畫不是很好嗎?」

「開戰前的參謀與開戰後的軍官,交易市場中的分析師與交易員,通常都不會是同一組人。」

「為何要這樣?」

「置身局外的人,才能看得清楚;置身局內的人,必須勇於決斷。

參謀與分析師,必須運算各種數據,想定各種可能,再來設定各種因應方案,這是來自於資訊的優勢。

但所有的資訊都來自過往,意義隨時會因著下一刻發生的事件而扭轉變異,這是刻舟求劍式的宿命劣勢。

軍官與交易員,根據參謀與分析師提供的方案謀定,再根據手上各種資源而後動,進退有據,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但如前所述,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如果軍官與交易員的膽識不足,機會也會隨時反撲,變成威脅。」

「那執行計畫者與擬定計畫者到底有何不同?」

「擬定計畫者只須想定各種方案,但執行計畫者必須看出現實與這些方案之間的落差,進而判斷吉凶悔吝。

擬定計畫者必須預測各種可能,但執行計畫者不預測,而是根據現實情況,利則涉川得譽,危則貞定无咎。」

moonlight mountains

一個醒著做夢的人

Night is coming, Taipei

【謙 上六,鳴謙,利用行師,征邑國】

 謙極有聞,人之所與,故可用行師。然以其質柔而无位,故可以征己之邑國而已。

《象》曰:鳴謙,志未得也。可用行師,征邑國也。

 陰柔无位,才力不足,故其志未得。而至於行師,然亦適足以治其私邑而已。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Night is coming, Taipei

「你說用「謙」得位的人, 當後世連最基本的謙讓退順也忘了時,威脅就會來到門外,猛力撞門?」

「是的。」

「彼時是一個什麼狀況?」

「彼時是一個此刻坐在位子上的人,以為他還擁有先人那種不用耗用實力,就可以影響他人意向的德性威望;

因而號令天下,卻發現有人不從,而且愈來愈多的尷尬狀況。」

「所以他會怎麼做?」

「首先,繼承了先人的資源資產,他還是在那個有力量的位子上,這是他的優勢。

但是,威望隨著德性消失,他必須開始花錢灑幣,才能換回一些打折後先人的影響力,這是劣勢。

他會更高調的向世界頌揚他的祖先榮光,宣佈將再次偉大;而這也會帶來更多弱小他者的附從,讓他看來聲勢壯大,可以換取交易談判的機會。

而這些弱小的附從他者,只能從外在聲勢上幫助他,卻會在實質效益上不斷削弱啃食他的資源,最後造成他的威脅。」

「什麼威脅?」

「因著誤判,對無法以意志改變的外在現實,以為可以動手衝撞,而帶來整個世界的反撲。」

「他為什麼會誤判?」

「為了統治的合理性而創造出的黨國神話,最終會讓統治者自己也相信迷戀,成為一個醒著做夢的人。」

「醒著做夢的人?」

「嗯,睜開雙眼時,看見天色微明,以為那是應許國族的黎明將至;卻渾然不知,那其實是帝國暗夜將臨前的暮光返照。」

Night is coming, Taipei

謙卑與自卑的差別在哪裡?

river, south china

【大有 上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大有之世,以剛居上,而能下從六五,是能履信思順而尚賢也。滿而不溢,故其占如此。

《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river, south china

「你說謙卑與自卑,看似相似,卻非同類?」

「是的。」

「謙卑與自卑的差別在哪裡?」

「謙卑者有超乎自我的信仰,自卑者只有在乎自我的執念。」

「什麼意思?」

「謙卑者知道自己是造化的一小部份,沒有他,造化依然運行,所以不會張揚狂妄,這是他的優勢。

但謙卑者也同時明白,不同的人去完成造化所交付的任務,一定會有不同的品質與成果,乃至創造完全不同的歷史路徑,這是他的機會。」

「那自卑者呢?」

「自卑者內心浮怯,底氣不足,需要虛張聲勢來驚嚇別人,從而得到安全感。

但資源一再用於這種無謂的事物上,無法再生交換,終至衰敗失序,這是他命定的劣勢。

而虛張聲勢去驚嚇或買通別人,來形塑自己,讓自己有一種大國掘起,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威風,也終會被人看穿底牌,這是他自找的威脅。」

「所以謙卑者也相信 「慈悲沒有敵人」這種說法嗎?」

「呃…務實的謙卑者,恐怕比較相信「敵人沒有慈悲」這個現實。」

「那謙卑者如何面對「敵人沒有慈悲」這個現實?」

「形諸於上,無所替換,不可退讓的普世價值,也就是他願意為之奮戰的信仰。」

river, south china

你們還是堅持要包容不同聲音意見嗎?

Old trees in autumn sunshine, Taipei

【同人 上九,同人于郊,无悔】

 居外无應,物莫與同,然亦可以无悔,故其象占如此。

郊,在野之內,未至於曠遠,但荒僻无與同耳。

《象》曰:同人于郊,志未得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Old trees in autumn sunshine, Taipei

「所以,只要志同道合的朋友圈集結起來,就可以形成你所謂的”統一戰線”?」

「不是。統一戰線這個概念的基礎,其實只要”道合”,大家願意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就可以了。」

「什麼意思?啊貌合神離也可以嗎?」

「可以。以前意見衝突,未來意見相左,現在大家心裡想得也各自不同,都沒關係。

只要當下此刻,大家站在一起,面對同一個敵人,就可以了。」

「這樣的好處是什麼?」

「所謂生態系,本就意指不同物種的交換共存,不同的想法能匯聚成單一態度,就會形成優勢。

而不同想法並存,也就像多元生態一樣,可以在結構性衝擊來臨時,保留最多存活與獲取勝利的機會。」

「那壞處呢?總不可能完美吧?」

「意見不同,內耗自然嚴重,這是所有試圖容許不同聲音的系統無法避免的劣勢。」

「怎麼解決?」

「通常無法從內部解決,而是需要外部產生一個夠大的危機時,才能逼使這些人暫時放下歧見,統一戰線。」

「那如果這些人裡頭,有人已經選擇與敵人站在另一條戰線上呢?」

「那就是這條統一戰線最大的威脅:不來自外部,而是來自能被敵人所掌控的內部。」

「那你們還是堅持要包容不同聲音意見嗎?」

「是的。因為那是我們信仰的價值,即便是會帶來劣勢,會形成不可測的風險,我們也無從後悔。」

Old trees in autumn sunshine, Taipei

終局之戰的最後一根手指

winter sky, taipei

【否 上九,傾否。先否後喜】

以陽剛居否極,能傾時之否者也。其占為先否後喜。

《象》曰:否終則傾,何可長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winter sky, taipei

「你說:當世界來到終局之戰時,面對競爭者、對手、敵人,得先讓自己成為一個大人?」

「是的。」

「什麼是你所謂的大人?有資源嗎?」

「資源只是讓人對你有欲望,但不一定會產生信任。」

「那怎樣才能讓人產生信任?」

「原則。前後一致的原則,不因利害關係改變的原則,才能讓人產生信任」

「那有資源,有原則的人,就是大人嗎?」

「還不是。他還得要有辦法,能解決大家此刻面臨的問題。」

「 所以, 大人是指:有資源,讓人有欲望;有原則,讓人信任;還要有辦法,讓人願意跟隨的人?」

「接近了。」

「那這位大人, 在這場終局之戰時,應該做什麼?」

「首先,他的資源、原則、能力辦法,成就了他的優勢。

但有形的資源就會被奪取,堅持的原則也會被操弄,這是無法避免的劣勢。

而當他身處劣勢時,威脅自然就會層出不窮。」

「那他的機會是什麼?」

「行穩慎言,等待局勢翻盤的那一刻;將資源能力全部用上,做翻轉檯面的最後一根手指。」

winter sky, taipei

成年人與文藝青年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Lost footprints in the snowy winter night

「履,上九,視履考祥,其旋元吉。
視履之終,以考其祥,周旋无虧,則得元吉。
占者禍福,視其所履而未定也。

《象》曰:元吉在上,大有慶也。
若得元吉,則大有福慶也。 」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Lost footprints in the snowy winter night

「『在國家茁壯時,讓社會的力量跟得上;當國家落後時,讓社會推動它進步』,所以,社會是主體,國家是工具?」
「是的。但要提醒的,這是一個必須持續動態前進的方向,而不是靜態停滯的穩態。」
「什麼意思?」
「不能為了社會維穩,就讓國家發展停擺;也不能為了國家強大,就讓社會人人閉嘴。」
「可是穩態不好嗎?誰不是一輩子追求一個「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小日子?」

「妳知道成年人與文藝青年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什麼?世故墮落嗎?」
「代價。成年人知道任何決定都要付代價,也都要有人買單。」
「那文藝青年呢?」
「通常不清楚代價為何?也不關心最後誰來買單;就像在結婚證書上寫上這兩句名言的亂世小夫妻。」
「他們後來呢?」
「一位終身流亡,到哪裡都被人家嫌棄;一位孤死異鄉,走時家徒四壁,無人知曉。」
「靠,這就是他們付出的代價嗎?」

「也許是吧?沒有不用付出代價的成長,付過代價,其實才是妳這一局一路走來的優勢。
但同樣的,人會變,社會也會變;通常到某個階段,人與社會都會選擇性的遺忘某些付過的代價,這會成為再走下去的劣勢。」
「為什麼會選擇性的遺忘?連買過的單也不想記得嗎?」
「因為記得那些買過的單,會讓現在的處境變得尷尬荒謬,反而形成對現在處境的威脅。」
「比如說?」
「比如說,以前你在某人身上吃過大虧,也數十年發願要討回他從你身上掠奪的祖產;但現在形勢比人強,你不止要跟那個仇人合作,還要讚美他,還要把你跟別人借來的一切都奉獻給他。」
「靠,這是被虐狂嗎?」
「這是文青的老人版:年青時付出代價不願記得,老年後又希望讓別人付出代價來讓自己過一個「比較體面」的晚年。」
「天哪,這一局難道都沒有機會了嗎?」
「剛好相反,這一局走到最後這一步,正是機會的開始。
機會,來自妳是否記取付過的代價,是否能小心謹慎的,像一位圍棋高手,把下過的每一手「覆盤」;不止從自己的角度,也旋轉立場,從別人的角度思考檢討,做對什麼事,犯過什麼錯?」

「等一下,你不是常說經驗會騙人,不能看後照鏡往前開車嗎?」
「記得教訓,是讓經驗轉化為原則,甚至內化為直覺,這樣才能面對全新不同的下一局。
直接把經驗寫成SOP (標準作業程序),以為下次再發生時,災難挑戰都會依你寫的SOP重演一遍,讓你可以優雅的一一處理,這又是另一種天真無恥了。」

Lost footprints in the snowy winter night

一直移動,來維持不動。

dark night

「小畜 上九,既雨既處,尚德載,婦貞厲,月幾望,君子征凶。

畜極而成,陰陽和矣,故為既雨既處之象。
蓋尊尚陰德,至於積滿而然也。陰加於陽,故雖正亦厲。
然陰既盛而抗陽,則君子亦不可以有行矣。其占如此,為戒深矣。

《象》曰:既雨既處,德積載也。君子征凶,有所疑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dark night

「所以,只要是不忘出發時的初心,這個念想終會引領著我們,走向最後應許的土地是嗎?」
「嗯,也是也不是。」
「怎樣才是?怎樣才不是?」
「看人。」
「不說是又變又易,所以不變不易的經典嗎?怎麼又要看人了?」
「因為知道後世總是有人只會望文生義,看圖說故事;所以當年歸納經驗的編輯者,只總結出概念與比喻,就是怕有人當成教條硬套。」
「那看人是怎麼看?」
「強弱。」
「強弱怎麼分?」
「禁得起打擊損失的量能。以投資來比喻,就是妳能賠幾次?能賠愈多次的,翻本的機率就愈高,反之則否。」
「強弱從何而來?」
「從妳遠行的路徑資源而來。如果妳經歷過程是在一片資源豐饒的新大陸上,那妳最後收成量能時必然是強者,反之則否。」
「那強弱差別在哪裡?」
「不管妳是強是弱,當妳遠行來到應許之地的最後一坎時,妳都會面對疑慮不安。
大雨方停,路面泥濘;月出未圓,霧霾隱約。
面對這個疑慮不安,強者弱者的態度不能一樣。

強者此時可以選擇按兵不動,待路乾霧散後再決定,他底子厚,可以慢慢耗,這是強者的優勢。
弱者此時不能不動,不動她的資源就會耗盡;但後退就會有機會成本,前進更會有風險成本,這是弱者的劣勢。
等到路乾霧散,底氣厚實的強者自然可以選擇最有利的時機出擊。
但在路未乾霧未散的這段時間裡,弱者就必須承受進則有險,退則潰散,不進不退則坐以待斃的威脅。」

「強者就算了,那弱者此時應如何應對?」
「一直移動,來維持不動。」
「靠,那不就是被大家嘲笑的原地打轉嗎?」
「看來像是。但如果妳可以一直在原地打轉,用移動來避開風險,其實妳也就安然渡過最後這一坎。」
「就像寓言故事裡那隻掉到牛奶裡,仍不放棄,拼命游動的老鼠?攪動到天亮時,牛奶就變起司了。」
「是的。不要忘了,時空是個連續結構,地球也是一直繞著太陽打轉,哪裡也沒去,但地球上的事物已經興亡生滅無數個世代了。」

dark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