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喻與隱喻

Metaphor.Paris

「年輕人,地平線在上面是有趣的,地平線在下面也很有趣。

但是地平線放在中間就他媽的無聊透頂了。

祝你好運。現在,滾出我的辦公室。」

—-老導演約翰.福特對少年史蒂芬.史匹柏說.《法貝爾曼》

Metaphor.Paris

明喻-Simile

A就「像」B,這是類比。

隱喻-Metaphor

A就「是」B,這是指涉。

明喻帶著較多的理性與溝通的誠意

隱喻帶著較多的情緒與說服的企圖

當我們要為A賦予意義時,就必須尋找或創造B。

當你聽到有人跟你說A與B時,看他用的是明喻或隱喻,就知道他是認真想跟你溝通,或只想讓你跟他站在同一邊。

Metaphor.Paris

那個正在欣賞的人,是誰?

Old Town, Prague

「”一致”( consistency),牽涉的範圍極廣,意指真正的自然法則。

以繪畫技巧方面而言,”一致”指處理光影效果丶比例丶透視,使繪製出的對象獨具特色,與眾不同;
外觀上各部份的表現方法與視覺效果・都要互相協調統一・最後能表現出繪製對象的獨特整體感,作品風格也會把畫家本人特性展露無遺。

什麽是一致?可以想成是把一切元素匯集起來・並彙聚成完整的整體成果。」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Old Town, Prague

「你之前曾說:「客觀觀察,應從”比例(Proportion)”,”透視(Perspective)”,”建構(Construction)”,”輪廓(Contour)”與”塊面(Planes)”開始。

又說:主觀審美,可從”概念(Conception)”,”布局(Placement)”,”樣式(Pattern)”,”特色(Character)”與”一致性(Consistency)”著手。」
「是的。」
「眼前的事物各式各樣,你又既是觀察,還要審美的,最後怎麼讓衪們一致呢?」
「有一種態度,既是觀察,又是審美的,我們或可稱為欣賞。」
「欣賞怎麼讓這一切變得一致?」

「就以和我們相隨至死的陰影來說好了,要欣賞陰影,就包括五個項目,十六種因素:

一.光源。
要照見事物,讓雙眼得見,必然要有光。
光源要考量:1- 發光體為何?日光?還是燈光?或是不知從何而來的返光或泛光?
2- 光的方向?從何而來?經過哪裡?消逝於何方?
3- 明度?亮到讓人無法直視?還是幽微如深夜水塘的瀲灩?
4- 色溫?暖如冬夜火燼?或是寒如春朝曙前?

二.被照事物
5- 狀態?是移動如風?還是穩如泰山?
6- 形狀?是方塊是圓球?是三角或圓錐?
7- 意涵?是一望即知其意義或功用的事物嗎?還是不知其然?

三.承受光與影的平面
8- 形態?是黃昏時腳下的碎石路面?還是正午烈日下,異國小店的粉白壁面?
9- 塊面?是平整的?或是破碎的?
10- 材質?是吸光的柏油石礫?還是反光的滑亮金箔?

四.陰影
11- 形體?攤開成平面?或扭曲出立體的構形?
12- 邊緣?銳利可見?還是模糊不清?
13- 層次?闇如深淵?或如古井,向下逐次,灰階漸暗?

五.觀看者的視點
14- 透視?妳站在哪裡看?站得多高看?
15- 景深?妳看到的,是天地遼闊的遠景?還是細緻深刻的特寫?
16- 結構?妳怎麼處理事物間的輪廓?與空間留餘之間的關係?

上述這十六種因素,妳若是試著讓彼此形成呼應與關係,視覺上的一致性就會慢慢浮現。」

「但是到最後”觀看者的視點”時,就已經從客觀的觀察到主觀的審美了嗎?」
「是的。嗯,其實還有第十七個因素,可以讓我們超脫出客觀與主觀的對立。」

「什麼是第十七個因素?」
「意識到有人正在用十三種因素觀察,三種因素審美;覺知當下,觀照自身;
當妳的靈視跳出身外回頭一望時,輕輕問一下,那個正在欣賞的人,是誰?

這回頭一望,超越了所有的主觀客觀,讓我們得以將一切的元素匯集,而瞥見一致的整體。」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讓明亮如死亡的陽光迷茫了眼。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頭頂之花悉皆枯萎,內在空虛急劇膨脹,一直湧到喉頭。美人們飄忽的居所不覺之間充滿透明的頹廢,甚至呼吸都帶有死亡的氣息。

那倩影一閃便足以將人誘往美與夢幻境地的有情,美麗如金箔剝落一般從身上紛紛下落,在晚風中蹁躚,而這一切又必須親自目睹。典雅的院落本身也如一面斜坡,萬能的、美麗的、快樂的砂金一齊從上面沙沙滑下。

絕對的自由、在虛空呼嘯翱翔的自由如被剜掉的肉片從全身剝離開來,慘不忍睹。陰暗有增無減,光亮有減無增。

光鮮美豔的力從纖纖玉指間傾珠瀉玉般滴落下來。身體與精神的最低層頑強燃燒的火旋即歸於止熄。」

—— 三島由紀夫.《天人五衰》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住世愈久,對身邊流轉如潮汐的人事,愈難言語。

並非身佇高位般的冷眼旁觀。
而是因著涉世有時,記憶層疊,那些今日巷談物議的人事,當年略有所聞。

知其一念間無可如何的人生,遂至此刻。心中各據立場,有責其不義,有同其無奈,竟至無言以對。
……

少年時,總愛揹著書包,蹺課至西門町看早場電影。
初夏的中午,看完英國導演導所拍的,三島由紀夫的《午後曳航》,自幽黯的影院走出時,讓明亮如死亡的陽光迷茫了眼。

彼時,長街已無人跡。
人世愁怨爭議,早已消亡。

風過時,那些自生自長的枝葉,便嘻笑著模仿世間的人們,瑟瑟低語。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面對生命與創作時的能耐與態度

A city in spring rain, Taipei

「”特色”( character),是指能區分不同物體或人物的關鍵因素。

物體的用途,通常就是該物體的特色;
而個人的獨特經驗則可代表該人物的特色,若不夠獨有罕見,還無法當作特色。

以繪畫方面來說・特色不外乎指某種形式・而只在該繪製物體上才能發現得到,絕無僅有!
特色是種特殊形式,不僅位於特定地點,光影效果條件獨特,還可以從特定觀察點觀看,並具有特別效果,特色必定譲人立即可見丶一目了然:

在目光對焦的那一刻・在獨特的光影效果中,看到繪製對象全部特徵,嘴巴和眼晴的樣子,還有出現在整張臉蛋上的明暗、中間色調與反光面・當下能展現在作品上的永恆畫面,就是特色。」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A city in spring rain, Taipei


「塊面呈現事物所共有的客觀性,讓人相信這世界是真實的之後,我們還能幹嘛?」
「我們必須主觀的,呈現我們眼中事物的特色,這世界才會動人。」
「事物本來就不一樣,各有特色不是嗎?」
「妳說的只是其中一種。作為一個描繪者,當我們想呈現事物特色時,必然會出現四種不同的可能:

一.描繪對象的特色
人造的物件,必有所圖,否則不會被製造出來。
這個企圖建立在它的功用上,而這個功用,也必然表現在它的形體上;
透過描繪形體特徵,除了讓人一望即知:這是什麼?拿來幹嘛之外,同時呈現與眾不同的美感,這就是它的特色。

而非人造,自然的事物,必然與時間的積累,空間的呼應有關。
當我們描繪造化時,不可能不去注意到,時間在造化之物所留下的痕跡,不管是青春的若芽或傾敗的岩壁。
我們也難免會被造化形成的空間場域,所呈現出來的剎那空寂,而隱約觸動。

二.描繪者的特色
妳是誰?誰來描繪?
這個”誰”描繪時,必然有其心思與慣性,這就構成了描繪者的特色,一般稱為”風格”。
這其實是最不需要去著力經營的項目,因為每個人天生不同,描繪時的關注與手上的力道也必然不同。
強求風格,往往被前人所影響制約,或是刻意扭曲,以求差異,反而失去了最早創作時的感動與初衷。

其實,只要好好享受描繪時的樂趣,勇敢碰觸未曾踏足的邊界,個人風格就會在點滴之間,積累成形。

三.描繪工具的特色
不同的媒材自然會呈現出不同的效果,而媒材的先決條件,在於呈現這些媒材的”受體”為何?
是紙?是麻布?是上過膠的木板?還是剛打上灰泥的壁面?
在什麼物件上描繪,決定了妳可以用什麼媒材描繪,也註定了它的極限可以到哪裡?能做與不能做什麼事。

這些讓描繪者可以表現心思手藝,讓媒材可以表現質感特色的”受體”,像人出生時的時空,條件已然限定,我們就必須在限定的條件中尋找最極限的可能與創造意外。

四.描繪過程中意外所造成的特色
是的,意外。
意外是描繪過程中,常常出現,讓描繪者又愛又恨,不知如何是好的命運。
面對命運,有人無法容忍意外,硬是把人生扳回他所規畫的藍圖,看似完美,其實坑坑疤疤,塗塗改改。

也有人擁抱意外:當不經意的隨筆滴下墨汁,在紙上暈染開來時;
他所想的,不是擦拭否認,而是如何讓這美麗的暈染保留下來,且讓它在這人生的紙面上不顯突兀,彷若必然。

前面三種特色都是可複製彷造的,只有第四種不然;因為意外要轉化為藝術,來自面對生命與創作時的能耐與態度。
意外,讓我們無法規畫人生,卻也讓我們活在這個時空時所受到的侷限,從而被打破。」

A city in spring rain, Taipei

讓我們相信。

Winter rain light and shadow, Taipei

「觀察形狀上的亮面、中間色調( halftone plane)與陰影效果,仔細描繪出物體的完整形狀。
“塊面”( plane)此一基本繪畫元素,即指景物上的亮面(Light plane)、中間色調與陰影面( shadow plane)這三種不同塊面。照射到光線的物體一定會產生出這三種塊面・繪製這三種光影效 果・能讓物體形狀的整體外貌顯得十分生動逼真。」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Winter rain light and shadow, Taipei

「 色彩構成了世間事物的樣式之後,我們還能做什麼?」
「我們來到觀察現實世界的最後一塊基石:受光的黑、灰、白,與反光的暗、明、亮;所組成的塊面。」
「為什麼色彩在先,黑灰白與暗明亮在後?」
「因為色彩是光的本質,而黑灰白、暗明亮,是光照到世間萬物後的結果。」
「怎麼分辨這其中的不同?」

「受光者為白,不受光者為黑,中間則是可細分到無盡的灰色漸層。
反光或自體發光者為亮,不反光乃至吸納光者為黑,在兩者之間的,則是不同的明度。
這兩組六種現象交互相疊,形成了九種不同的塊面:

不受光也不反光,沉默但存在者,如深井冥淵,是為黑暗。
不受光,卻隱約映照遠方的返光,如月下壁影,是為黑明。
不受光,但直接反射光源,似正午日蝕,是稱黑亮。

淡淡的受光,卻不反光,如雨中樹影,稱為灰暗。
淡淡受光,也微微反光,像暮色中的雲層,是為灰明。
淡淡受光,但直接呈現光源,如遠山日出未出的當刻,即是灰亮。

完全受光,但不反光,如清晨時樹林中的濃霧,可稱白暗。
完全受光,淡淡反光,如朗朗晴日下的街市,是為白明。
完全受光,與更強烈的反光,像陽炎下的雪山高峰,即是白亮。」

「這些明暗黑白的塊面,與七彩繽紛的樣式,差別在哪裡?」
「顏色所形成的樣式,影響了我們對事物的感受;
而這九種塊面,構成了我們眼中的現實世界,讓我們相信。」

「相信什麼?」
「相信世界看來清楚明白,堅定如石。」
「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這些都是不同時間的光,打在不同質地的塊面時,所造成的結果。
光的角度移動了,塊面的黑白明暗就不同了。
我們以為的真實,其實無時無刻,都在生滅流逝。」

Winter rain light and shadow, Taipei

我們本就生存在一個混亂的彩虹之中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樣式”( pattern),是指以色彩明度,為畫作建構色調。

若布局是指安排構圖中的線條位置,樣式則與構圖中的色調區域有關。」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觀察事物的輪廓之後呢?」
「客觀的輪廓基礎明確了,我們就可更大膽的,主觀的處理事物的”樣式”。」
「什麼是”樣式”?」
「光照在世間萬物上,所反射到妳眼瞳之中的色彩,與其所產生的呼應與分佈。」

「這不是每個人看到的都一樣?所以應該是客觀的吧?」
「妳見過彩虹嗎?」
「啊大家都見過吧?有下雨有陽光,彩虹就掛在天邊了。」
「彩虹是實有之物嗎?」
「當然不是啊,它是要特定條件,還要你站的角度到位,才會看到的現象。」
「那每個人站的角度都會一樣嗎?」
「……」
「是了。除非每個人的立足點都一樣,要不然我們看到的世界就一定會不同。
不是只有看見的角度與視野而已,連看見的色彩,都會因著光的方向,空氣與水霧的分佈密度,而產生微妙的差異。」

「所以很多人認為他們看到的世界才是正確的,就是因為他們的所站的位置是一樣的?」
「是的。這就是所謂的”同溫層”現象,大家抱在一起取暖,看向同一個方向,讚嘆這個好神聖啊,鄙視那個好噁心啊。」
「這樣不好嗎?」
「沒有不好,只是誤會了。」
「誤會什麼?」
「誤會世界只有光明黑暗,只有明度沒有彩度。」
「什麼意思?」
「是先有不同的色彩組成單一的光,還是本來單一的光再去產生不同的色彩?」
「國中物理好嗎?牛頓三稜鏡早就證實了,白光是由不同波長的色光所組成的。」

「是的。我們眼中以為的純淨無垢的白光,其實本質就是由不同波長的色光所組成。
彩虹七色只是人類受限於肉身虹膜所能見的限制,在彩虹兩端的紅紫之外,還有更多不同的不可見的色彩。

我所尊敬的塞尚先生曾謂:
“我們本就生存在一個混亂的彩虹之中。線是不存在的,明暗也不存在,只存在色彩之間的關係。
當色彩豐富飽滿到一定程度,形塊質量自然就形成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能接受與尊重不同的波長色光,在我們心中合而為一;那道純淨無垢的白光,自然就出現在我們雙眼之中。

如果我們強求一致,無視於自然的差異,那眼中的世界,只會更分崩離析,不會出現美好的關係。」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臨河橋影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Camden Town 是位於英國倫敦市中心的一個地區,在行政區劃上屬於康登區,距離查令閣有2.4英里(3.9公里)。在倫敦計劃中,康登鎮是倫敦的35個中心地區之一。該地名稱來自第一代康登伯爵查爾斯·普拉特。

Camden Town 曾是歐洲最大的街區市集,也是英國最知名的青少年次文化集散地。」

——維基百科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wa-wooooo」
那疲憊的黑人女待,手上還提拎著數個客人棄置的杯盤,突然發出驚喜呼聲。
……

倫敦夏日午後,在被稱為歐洲最大市集的「Camdon Town」,臨河橋下,眾多客人從餐廳裡拎著酒杯餐盤,到河畔用餐,岸邊一片杯盤狼籍。
我佇足角落,避開人來人往的動線,拿起紙筆塗鴉。
直到被那年輕的黑人女孩注目輕呼。

「It’s beautiful」她說。
「Can I take a photo?」她將手上的杯盤放入推車,拿出圍裙中的手機:
「I want to pass it on to my friends, haha」

我靦腆的持著塗鴉,她笑得開心。
2018年8 月,在倫敦,一位煩累於收拾杯盤殘食的年輕女侍,因著一位旅行者的寫生塗鴉,而小小開心了一會兒。

Summer, 2018, Camdon Town